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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揚塵

者:陶傑

日本侵略太平洋,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之一,是在印尼謀殺了中國詩人郁達夫。

郁達夫跟魯迅一樣,散文不如小說好,小說又不如詩好。郁達夫不是徐志摩,不寫新詩,只寫舊詩。郁達夫和魯迅,胸臆有一團怨憤的火燄,有了火,詩就會像一把劍一樣在洪爐裏煉成。郁達夫比起魯迅,在憤怨中還有一縷悲哀和清狂。就像燒一道菜,怒是醬油,悲哀是一匙糖,清狂,就像一把椒花。三樣味道調起來,百感交集,即成好詩。

「不是尊前愛惜身,佯狂難免假成真。曾因酒醉鞭名馬,生怕情多累美人。劫數東南天作孽,雞鳴風雨海揚塵,悲歌痛哭終何補,義士紛紛說帝秦。」

郁達夫和魯迅,都師承清代的龔自珍。沒有刻意學,但風雨如晦的一叢醒冷的靈魂,就在隔世的一對才人的心中綻開成一叢不屈的豔梅。郁達夫和魯迅花開兩朵,各表一枝,一個留在上海租界,一個避走南洋,兩個都跟日本人搭上了線,魯迅善終,只是郁達夫橫死。

追尋郁達夫的足,一直可以南溯到星洲。新加坡今天的裕華國貨大樓,是一座戰前的舊樓房,前身為南天大酒店,二樓的茶室,一扇臨街的窗口,就是郁達夫戰時避禍品茗沉思的一角。今日上樓,變成了賣男女裝的幾行櫃,房子剩下一個塗了新漆的空殼,桃花人面,換成女售貨員職業的笑容。

只是郁達夫與魯迅都難避中國文人的一腔末路酸氣。窮酸起來,郁甚於魯,因為郁達夫留下了一冊日記,把跟女朋友王映霞的私隱寫得太露骨:「在湖船裏遇了雨,又看了些西湖的雨景,因為和映霞挨坐在一塊,所以不覺得船搖得慢。」沒有問題,可是筆鋒一轉:「臨睡之前,映霞換了睡衣上床前來談心,抱了她吻了半天,是我和她相識後最親愛的一個長嘴。」

這又何必呢。一冊日記,不是遊湖聽雨,就是打牌吃飯,不然就是摟抱親嘴,略嫌沒出息了一些。在詩詞的自註中,忽然冒出一句,教後人看了突兀:「某君究竟是我的朋友,他姦淫了我的妻子,自然比敵寇來姦淫要強得多。並且大難當前,這些個人小事,亦只暫時擱起,要緊的,還是在為我們這個民族復仇。」

作者當年的文字怨憤,六十年後怕都淪為笑料。妻子被姦,說得太白了,含蓄不夠,何況既是「小事」,又何必提上一筆。郁達夫是有才華的人,成不了文豪,正在於心障放不下。多可惜呢,今日連屍骸都尋不,真正是哭亦何補,只空餘星海揚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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