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個

星期三是定期開M&M Meeting 的日子。M&M Meeting，也就是死亡和意外的內部會議，是檢討和研究死亡和意外原因和責任的詰問大會，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故，我肯定成為眾矢之的，或是眾人眼中的小丑。我看著穿不透陽光的雲霧，我的胸口一陣沉重。

昨天晚上，范明春特地約我去喝東西。老實說，我的心情怎會好到那裡，我在默默地喝悶酒，范明春問了我很多的問題，關於當時的每一個細節，他都巨細無遺地檢視過了，我當然明白他的好意，他是特意為我準備明天的會議。可是，我何嘗沒有反覆地把當日的情況想過。可是，我在甚麼地方出錯了？

臨走的時候，范明春終於直接告訴我，上面有人提過，這次醫療事故，一定要追查到底，直到有人要負責為止。換句話，部門一定會把責任推在一個人的身上，以保持整個部門的清名。我想起當日陳主任惡狠狠扔下手套的置身度外神情，我心裡很明白。在門外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，告訴我，他相信我是一個好醫生，「你一定要據實說，人們的眼睛是雪亮的。」我獨自在冷清清的街上歸途，此刻，全世界都退到我的背後，離我遠去。

開會的時候，我準時到了。我一坐下，沒有人敢坐在我的旁邊。系主任尹教授姍姍來遲，大家都在談其他沒有甚麼特別的個案。到他來的時候，大家都心裡有數靜下來，氣氛一下子不同了。幾個主任級的醫生問了我問題，陳主任問得特別多。尹教授到最後才開口。「做醫生以來，你做了多少個膀胱鏡？」他問我。「大概兩百個。」我挺起胸膛，這大概不算少數目吧。尹教授沉默了一陣，然後說：「太少了。你要合資格，起碼要1,000個。」我想，這簡直是強人所難。一切，如范明春所說，已有定案。

這時，有人進來告訴我們，倪老先生死了，七孔流血。「一定是輸血過多，引致DIC(播散性血管內凝血)！」有人小聲說。
(遺憾‧七之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