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先,我解釋一下死因裁判庭開庭的原因。倪老先生死後,他的後人當然不想進行死因解剖,原因很簡單,死無全屍,很不吉利。但是,由於涉及人為醫療事故,並且倪老先生是一個公眾人物,案件已不是醫院可以決定,因此一定上到法庭。
臨上庭的前一天,一切正常,沒有人特意問些甚麼;何醫生如常地交代明天的工作,沒有特別照顧我明天要上庭。晚上下班的時候,我到我曾經生活和上學的地方走走,不知不覺,走到拂曉。我從未試過如此走近一個盡頭,而我的生命和身體,看來還是那麼年輕,可以做的是那麼多。我是一個平凡的人,理應讓我平凡到底;但是成年人的世界,總會有這麼一個時刻,無論是我們如何害怕和不懂面對,我們仍然要硬著頭皮頂下去,毫無選擇。
上庭的那天早上,我一早回到病房,完成何醫生特地交給我的工作,然後換上西裝前往法院。范明春有手術做,在我臨離開醫院時跟我打個招呼。「Good
Luck。你一切照實說,由他們判好了。」他說。
這段日子,倪家各人,正為了分家產,吵了上報紙。我到了法庭時,他們也到了,但遠遠地分開坐。大哥看來仍十分不滿,狠狠地瞪了我一眼。他和倪老先生的小兒子坐在一起。另外一邊,坐著二三公子和四姊,他們的坐姿,和當日第一次見我一樣,交叉著手,嘴角向下,蔑視地看著我。法官聽完案件陳述後,問我到底在甚麼地方有出錯了。我老實地說,我可能在甚麼地方犯錯了,但我真的想不出來。這答案,我對人說了無數次。這也是我用了無數的夜晚,把整個過程,由我進入手術室那一刻開始,甚至我走了多少步,和誰說過甚麼話,我做過的每一件事,我在手術過程的每一個動作,我所有見到的我心裡所想的以至我的專業判斷,得出來的客觀結論。
這時,專家證人尹教授來了,我的舊上司陳主任也來了。我的心一沉,我對這兩位並不存任何希望。然後,負責病人病理的李主任也來了,我有點奇怪。然而,很快,一切謎底,也就打開了。
(遺憾‧八之七) |